他想生日那天去死:“在墓地里很少有生日和忌日相同的人吧!”

他想生日那天去死:“在墓地里很少有生日和忌日相同的人吧!”

2015年1月,57岁的西蒙・宾纳被确诊为运动神经元病,医生宣告他仅剩半年至两年的生存期。开车回家的路上,西蒙下定了决心:“我是一个独立的人,运动神经元病的结局不是我的风格。我宁愿自杀,或是用安乐死的方式离世。”

运动神经元病最常见的类型即人们熟知的“渐冻症”,又名“肌萎缩侧索硬化症”,是一种逐渐进展的、目前尚无逆转性治疗方法的疾病。从症状发作起计算,患者的中位生存期为3~5年。

同年,BBC跟拍了西蒙最后5个月的生命历程,以纪录片《如何死亡:西蒙的选择》讲述了一名绝症患者选择自主结束生命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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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蒙・宾纳

2015年夏天,西蒙想要自主结束生命

6月,西蒙正举杯和友人们共同庆祝与妻子黛比的14周年结婚纪念日。妻子眼中的他,像一个小男孩般充满活力,两人曾携手徒步、攀登雪山,一起开怀大笑,走过了无数阳光灿烂的日子。而现在唯一不同于往日的是,西蒙说话时速度变慢了一倍以上,难以吐出清晰的音节。尽管如此,他仍然用翻译器把外孙、妻女逗得哈哈大笑。

西蒙风趣幽默、才思敏捷,曾是公司的运营总监。他向来是人们注意力的中心,总是激情洋溢地激励员工,为他们描绘美好的蓝图。但疾病带来的构音困难,让他无法再接听电话、督促员工。西蒙最终只能将公司事务转交给他人。

80%的运动神经元病患者首先表现为不对称的肢体无力,20%的患者首先表现为构音或吞咽困难。疾病会逐步进展,影响神经和肌肉的功能,最终严重损伤大脑和脊髓,患者最后多死于膈肌无力导致的呼吸衰竭。

在这一过程中,失去沟通能力对于曾精通四国语言的西蒙来说,是不可想象的。他决定写下一切,并选择了一名声优作为代言人,巧的是这位声优也叫做西蒙。30岁的西蒙・诺克,成为了西蒙・宾纳真实心声的传递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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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蒙・诺克,主人公西蒙喜欢他雄厚的声音,因而聘请了他。

6月19日,西蒙给瑞士的埃莉卡医生发出了一封电子邮件,声优西蒙用轻松的口吻说道:“请给我来一套您广受好评的安乐死服务,要与众不同的,摇滚范儿的那款。”

西蒙身处英国。到目前为止,在英国进行安乐死和协助自杀都是违法的。安乐死会被视作过失杀人或谋杀,而协助自杀最多可获量刑入狱14年。

2015年7月,正值英国国会下议院启动安乐死法案投票表决,民众对于安乐死合法化的呼声日益高涨,而反对的声音亦不甘示弱――教会反对人为结束生命,有着宗教信仰的医生拒绝亲手“杀人”。更多人担心一旦安乐死法案通过, 老人和身患绝症的人会承受压力,为了不增加社会和他人的负担而无奈选择安乐死。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,应当将重点放在给临终者提供社会保障、救助和照料之上,去帮助他们更好地活而不是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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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上街头的英国民众

但是西蒙拒绝了减轻痛苦、提供支持的舒缓治疗。他要选择一个良辰吉日前往瑞士,自主结束所剩无多的生命。瑞士有三家自杀协助机构接待海外访客,而埃莉卡正隶属于其中最大的一家:Dignitas。

收到邮件的埃莉卡正开车穿行于巴塞尔的山麓间。她通常在天亮前出门,在八点半前离开拥挤的市中心,途经油绿的田野和皑皑的雪山,来到位于市郊的诊所。

诊所的地板上铺着咖啡色的毛毯,墙壁是原木色的。红色沙发上摆放着卡通花纹的纸巾盒,暖光灯下的盘子里堆着巧克力和饼干棒,角落的架子上整齐地排放着古典音乐光盘。在这里,埃莉卡演示了一场安乐死的流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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诊所使用的麻醉药物,是通常剂量的三十倍,片中对药名打了码。

严格来说,在瑞士能够进行的只有医生协助自杀(physician assisted suicide),即医生提供药物,患者自行注射。而我们熟知的安乐死(euthanasia)则是由医生注射药物来结束患者的生命,目前在瑞士仍然是不合法的。

想要进行协助自杀的来访者会先和埃莉卡邮件预约,并提供医生开具的病情说明。埃莉卡收到预约后,会和另一位医生合作评估来访者是否符合标准,同时将病例上报。

到了约定好的那一天,埃莉卡会准备好药品。再次通过拍摄视频的方式留存患者的知情同意后,由患者自行打开输液器开关。

直到那一刻之前,患者如果有任何退缩或悔意,都可以选择放弃。

埃莉卡这样解释她的工作时间安排:“官方通常要求我们在早上开始工作,一旦到了下午,拖到四五点,患者们就开始想要回家去了。”

最初的想法变成了切实的计划

对于西蒙的选择,妻子黛比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不安。她并非安乐死的支持者,对于这趟花费近万英镑的、充满未知的死亡旅行也充满了恐惧。两年前,黛比失去了挚爱的小女儿克洛伊。克洛伊在15岁时被诊断为骨癌,她曾在疼痛的折磨下向母亲恳求一死,但最终还是在镇痛舒缓治疗的帮助下,和家人度过了生命中最后一段平静而美好的时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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疾病进入晚期却依然精心打扮、笑容阳光灿烂的克洛伊

因而面对深爱的丈夫,黛比在深知他痛苦的同时却也看到,虽然逐渐变得不能开车、行动迟缓,但西蒙依旧开朗、幽默、迷人,享受着和亲友的每一次相聚。她想不通,为什么西蒙从一开始就如此坚定地要提早结束生命?他的决定真不是痛苦折磨下的一时冲动吗?

8月,西蒙与黛比来到德国弗莱堡与朋友们一起度假,这里距离埃莉卡的诊所仅有90公里。在给埃莉卡的邮件中,西蒙提到自己想预约11月2日的“死亡服务”,并希望提前与她见上一面。

11月2日是西蒙的生日,而选择这个日期的理由则是“在墓地里很少有生日和忌日相同的人吧!”。但这一次,这个顽皮的主意不再能逗笑身边的人了。定下日期意味着,尽管还未和埃莉卡见过面,西蒙已经将最初的想法变成了切实的计划。

黛比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担心,她一遍遍质问西蒙:“你真的想清楚了吗?不会后悔吗?你是不是只关注到病情的发展和随之而来的脆弱感,而不能看到,你其实还能进食,能看见能听见,而疾病带来的痛苦,并不只有解脱这一种解决方案。”

西蒙的语速较之前更加缓慢,发出的音节也更加嘶哑,尽管努力地在用手势为自己辩护,他的表达在妻子面前仍然显得单薄、无力。

他想生日那天去死:“在墓地里很少有生日和忌日相同的人吧!”

西蒙的语速较之前更加缓慢,发出的音节也更加嘶哑。

埃莉卡接待了他们。她坐在西蒙夫妇对面,头发在身后梳成一丝不苟的麻花辫。

这场谈话中,她做了三件事。

第一,说明瑞士对申请协助自杀者的接收标准患有疾病,心智健全,且经过了长时间的深思熟虑。后两条都需要通过与申请者的会谈来评估。

第二,倾听并澄清西蒙如此选择的完整原因。在交谈中,西蒙提到了一些痛苦却没有机会实现安乐死的人,但自己不一样,是有选择的。他不是害怕死亡,而是选择了死亡。

第三,共情妻子黛比的感受并回应她的疑虑。在这里,埃莉卡的基本立场是,充分尊重绝症患者的自主性。当黛比质疑西蒙做选择和判断的能力是否受到病痛的影响时,埃莉卡的回答是“他不是小孩子,他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,这是他的生命,他对自己的生命负责”,由此维护了西蒙依据个人价值信念进行选择的心理尊严

在安乐死的伦理辩护中,尊严与自主性处在核心的位置。对安乐死申请者的调查研究发现,“失去尊严”、“失去自主性”、“不能再参与有意义的活动”、“失去对身体的控制”这些理由位居最前列,远超过疼痛、给照料者带来负担等理由[1]。

对于西蒙来说,身体的各部分逐渐不听使唤,他不再能开车、逗孙子玩,乃至逐步失去沟通能力、被当作小孩子照料、个人主见不再被尊重……这些都构成了

无可名状的精神痛苦。而尊重安乐死申请者的意愿,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完成一次自主抉择,体面而安乐地离开人世,能化被动为主动,变痛苦为愉悦,实现对生命本质的主宰。

但亲友无法放手的理由也同等重要。像是把患者当作情感寄托,或是秉持我国“养老尽孝”的观念,都会倾向于让家属替患者做出决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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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开的人只需要经历安乐的一瞬,而留下的人则需要承受一切。

但黛比听进去了,她区分开了自己的意志和西蒙的意志。最终,黛比站在了和西蒙母亲一样的立场上――爱,应该是陪着爱的人去做他想做的事

定下了日期,西蒙感到满足与释然,他感觉与黛比的心更靠近了。随后是盛大的、与昔日亲友的道别,西蒙在同学会上与老友们回忆往昔。对于他的决定,有人愕然,有人伤感,有人祝福。

而距离他决定离开的日子,还剩下两个月多一点。

他进入了永恒的长眠

9月,西蒙开始需要借助拐杖行走,洗澡和穿衣也变得困难,需要护工的照顾,也不再出门遛狗了。他说话的时候常常带喘,基本只能通过书写沟通。黛比越来越多的照料和包办让西蒙生气,他变得孤僻了起来。

9月11日,英国国会下议院否决了“安乐死法案”,反对票是赞成票的近三倍。黛比受到影响,决定再去认真地了解一番可供选择的舒缓治疗方案。

医生告诉西蒙和黛比,通过无创通气以及吗啡镇痛治疗,运动神经元病患者可以在较少的痛苦中走到生命的终点,同时患者的生命也不会被无谓地延长。

舒缓治疗的概念最初由英国医生西塞莉・桑德斯(Cicely Saunders)提出,1967年她在伦敦创办了圣・克里斯多弗临终关怀院(St.Christopher’s Hospice),开创了舒缓治疗实践的先河。舒缓治疗贯穿整个临终阶段,同时对临终者及其家属进行照护。实施安乐死后,死者家属或多或少会留下一些心理阴影,而舒缓治疗相对会使他们心理上得到慰藉。安乐死争议繁多,舒缓治疗则从伦理、道德、法律乃至宗教各方面,都被广泛地接受。

黛比的坚持让西蒙感受到,妻子是如此珍惜与自己相处的每一瞬,哪怕到最后自己“连擦屁股都做不到”。疗养院的工作人员也劝西蒙继续活下去,这似乎为他打开了新的一扇窗。

但疾病带来的折磨仍在继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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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月,西蒙的手指开始麻木无力,不能写字、不能打字。这意味着就连他的代言人,也无法再替他与这个世界沟通了。

10月中旬,埃莉卡收到了黛比的电子邮件:“我们经历了一个可怕的早晨。西蒙试图上吊。他想要提前安乐死。他想现在就死。”

在举行了一场小型的告别派对之后,西蒙和妻子、姐姐、两名挚友一起,提前搭载飞机前往瑞士。

他们在铺着洁白桌布的饭店里度过了最后一晚。西蒙快乐地微笑,品尝着美酒,接受亲友的赞美与祝词。他与妻子双手交握,充满爱意地凝视彼此,好像一次普通的生日聚餐一样。

10月19日上午9:37,埃莉卡驱车前往诊所。亲友们围聚在西蒙身边。在打开输液泵开关之前,西蒙点开了手机的音频,代言人的声音传出,替他诉说了无尽的留恋与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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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乐死一词源出希腊文 Euthanasia,由美好和死亡两个词组成,本意是“快乐死亡”和“尊严死亡

“我们有长达十个月的时间来慢慢聊,把该说的话都说了。我知道我们一直深爱着对方。时间的潮流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。我真的很爱你,Debbie。再见了。”

他打开了输液泵。半分钟后,西蒙意识消失。四分钟过去,他进入了永恒的长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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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周后,这一天理应是西蒙58岁的生日和忌日,一个适合追思的日子。

黛比承受着失去丈夫的创伤和悲痛。但也许,阴霾散去后的阳光,而非漫长、艰难的告别,正是西蒙送给她的礼物。

《最好的告别》一书中提到:“成为一个人的战斗就是保持生命完整性的战斗――避免被剥削、被消散、被征服,避免使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和将来想要成为的自己相断裂。疾病和老年使得战斗已经足够艰辛,我们求助的专业人士和机构不应该使之更加艰难。我们终于迈进这样一个时代,在这个时代,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他们的工作不是以安全的名义限制人们的选择,而是以过有价值生活的名义扩大选择的范围。”

也许有一天,更多的人能够行使决定自己如何离去的权利。

注:文章截图均来自纪录片《如何死亡:西蒙的选择》

参考文献

[1] E. J. Emanuel, B. D. Onwuteaka-Philipsen, J. W. Urwin, and J. Cohen, “Attitudes and Practices of Euthanasia and Physician-Assisted Suicide in the United States, Canada, and Europe,” JAMA, vol. 316, no. 1, p. 79, Jul. 2016, doi: 10.1001/jama.2016.8499.

作者:苏木紫小体

编辑:黎小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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